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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程价值观探索(二程评价管仲为例 ⊙安徽大学历史系 周怀宇) |
发布时间:2021/1/15 来源:周怀宇 作者:周怀宇 点击:1824 次 |
春秋时期的管子,有很多进步思想,有很多理论建树,创新了很多制度,内政外交有很多政绩,在那个时代产生了深刻影响。但是,管子一生事迹,也有很多曲折,如何评价管子,充满争议,历来是一个难题。从孔子及其门人开始,就有很多讨论。北宋二程及其学生,也有很多关于管子的讨论。有一个现象很奇怪,阀阅《二程文集》,竟然没有关于管子的专题论述,仅有一篇文章提及管子。在《二程文集》卷2《明道文集》有一篇《论王霸之辨》,这是二程阐述王霸学术的历史名篇。文章中心思想是提倡王道,顺带提了一笔管子“霸道”政治,持贬义。认为 二程评价管子“有仁人之功”,主要依据之一,是管仲推行“九合诸侯”的外交路线。外交是内政的延伸。在管子执政的生涯中,这确实是管子倾注毕生心血的重大政治工程。这一工程的内核,是在周王朝“礼崩乐坏”、诸侯国各自为政的背景下,倡导诸侯国联合、再联合,不断扩大联合。通过联合,反对一国独大,加强诸侯国之间经济文化交流,促进社会发展。二程,正是缘于这一历史实际,给予管仲以“仁人”高评。支配这一评价的思想基础,即是二程崇尚“和谐”,这是二程的社会价值观。二程在北宋有关“新政”辩论中,直接向朝廷上疏,鲜明提出“万邦‘协和’,则所为必成。”二程正是用“和谐”“协和”的价值观,看到管仲“九合诸侯”的历史活动,通过诸侯国联合,推进社会和谐发展的重大历史功绩。《二程外书》卷8《游氏本拾遗》,收集了二程学生游酢的笔记,记录了二程讲筵中的一段话。二程引用孔子的观点,评价管仲,文字稍有不同,曰:“管仲不死,观其九合诸侯,不以兵车,乃知其仁也。若无此,则贪生惜死,虽匹夫匹妇之谅,亦无也。”这是二程对于管仲的历史评价,认为管仲“九合诸侯,不以兵车,乃知其仁也。”“仁”,是孔孟和二程学说中最高学术命题。孔孟和二程都不轻
易作出仁的评价。《二程遗书》卷18《刘元承手编》中,收集了刘元承整理的门人笔记,有学生问曰:“孔子未尝许人以仁。或曰,称管仲如其仁,何也?”二程答曰:“圣人闻幽明微之道。只为子路以子纠之死,管仲不死为未仁。此甚小却管仲,故孔子言其有仁之功。此圣人言语,抑扬处,当自理会得。”这是一个精彩的答问,回答了子路的质疑,也回答了二程学生的质疑。事实上,二程对管子“称其有仁人之功”的评价,重点在于肯定管仲“九合诸侯”的历史事迹,开拓了“万邦协和”的历史新局面。管子“九合诸侯”,包含三层含义。其一,管子为联合各个诸侯国做了切实可行、行之有效的外交努力。其二,管仲联合各诸侯国,并不是发动战争,恰恰是遏制战争。他遏制战争的手段是“不以兵车”,即不以暴易暴,亦不以暴抑暴,而是采取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,追求和解,促进社会和谐。其三,管仲九合诸侯,是一个不断扩大联盟的过程,不断增进相互之间交流,促进各诸侯国经济文化发展,多边互利共赢的运动过程。这不仅在当时具有推进社会发展的实践意义,也具有垂鉴后世的历史意义。总结管仲“九合诸侯”的具体作为,前后16次会盟。参加下表:
桓公七年(前679年),齐国与郯、鲁联合,在甄城举行七诸侯国会议,建立盟友关系,史称齐桓公“始霸”(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)。管仲不失时机,推行“尊王攘夷”战略,走出海岱大地,加强齐国与周天子以及各个诸侯国之间的联系,广泛结盟,提升齐国在诸侯国之间地位。诸侯国纷纷与齐国结盟,寻求庇护。此后,直至公元前645年,管仲病逝,管仲坚持高举“尊王”旗帜,加强诸侯国联合。其中,历史影响较大的有“陉地会谈”“召陵之盟”“首止会议”“葵丘之盟”等一系列重要会盟,有力促进了诸侯国联合,反对一国独大,为各诸侯国发展带来了相对良好社会条件。首止会议,直接维护了宗法制度,保住了周王朝姬郑的太子地位,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。公元前651年,周惠王死,太子郑登基继位,是为周襄王。惠王妃和襄王弟弟叔带不甘心,联合戎狄发动武力叛乱,“谋伐襄王”。“齐桓公使管仲平戎于周”,解除了王室的危机,维护“周室之祀”(《史记·周本纪》),王室稳定,也带来了社会安定。在葵丘会盟中,齐桓公、管仲帮助周襄王平息了叔带的宫廷叛乱,在葵丘(今河南兰考、民权境内)会合诸侯,举行诸侯联盟大会。诸侯国共建盟约,相互“修好”,休养生息,发展经济。后来孔子编纂
公元前685 年(管仲拜相)至公元前679年。这一阶段,管仲辅佐齐桓公实施国内改革:全国划分政区,组织军事编制,设官吏管理;建立选拔人才制度,士经三审选,可为“上卿之赞”(助理);调查土地,分等征收农业税,禁止贵族掠夺私产;发展盐铁业,铸造货币,调剂物价;“伸轻重鱼盐之利,以赡贫穷,禄贤能,齐人皆说(高兴)”,齐国国力迅速上升。《二程遗书》卷2上《元丰己未吕与叔(吕大临)东见二先生语》:讨论“变法”之事,程颢用管子执政的历史,主张推行“顺人心”的政治。说“管仲犹能言‘出令当如流水,以顺人心’。今参政须要做不顺人心事,何故?”当时,受到王安石的反对,程颢坚持用管仲“顺人心”的思想路线,强调说:“但做顺人心事,人谁不愿从也?”管仲辅佐齐桓公实施国内改革,政绩斐然可观,坚持一条,即是“顺民心”。管子曰:“明君顺人心,安情性,而发於众心之所聚。是以令出而不稽,刑设而不用。先王善与民为一体。与民为一体,则是以国守国,以民守民也。”(《管子·君臣上》)管仲执政期间,坚持民心为上。他说:“为民兴利除害,正民之德,而民师之。是故道术德行,出於贤人。其从义理形於民心,则民反道矣。”(《管子·君臣下》)又提出:“号令顺民心,诛杀当其罪,赏赐当其功,故虽不用牺牲珪璧祷于鬼神,鬼神助之,天地与之,举事而有福。”(《管子·形势解》)总结管仲执政42年的实践,在政治、军事方面,大幅度改革,十分顺利,其密码在于顺人心。全国重新划分政区,组织军事编制,设官吏管理;建立选拔人才制度,士经三审选,可为“上卿之赞”(助理);调查土地,分等征收农业税,禁止贵族掠夺私产;发展盐铁业,铸造货币,调剂物价;“伸轻重鱼盐之利,以赡贫穷,禄贤能,齐人皆说(高兴)”,齐国国力迅速上升。
社会的进步,离不开“文明”的追求。文明的程度,决定社会的发展水平。社会的文明程度越高,社会的文化素质和行为素质也越高。历代硕学鸿儒都十分看重本民族、本时代的文明程度。文明的高地,离不开学术研究,离不开理论研究和发现,有了进步的理论引导,社会就会大踏步前进。然则,如何获得进步的理论,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先觉者为之作出努力,二程即是这样的人,他们孜孜以求,殚精竭虑,治学问道,成为推进中华民族“文明”进步的探索者,而他们对于历史上探索文明的人,则予以密切关注和充分肯定。在评价管仲时,二程也关注到管仲在学术研究上的历史贡献。管仲一生在学术研究,有很多探索,有很多理论建树。他所阐述的著名理论很多,例如“四维论”、“孝论”、“地员论”、“轻重论”、“宙合论”等等,多达数十种,每一种理论,都对当时和后世产生深远影响。其中,影响最大的是“道”的思想和理论阐述,以至于汉代学者刘向刘欣,在《别录》和《七略》中,把管子的学术分类归于“道家”类。二程对于管仲的学术评价,也是从“道”的方面切入。充分肯定管仲关于治学问道方面的成就。《二程遗书》卷25《畅潜道本(二程集)》记载:“有学不至而言至者,循其言,亦可以入道。”这是二程关于治学问道的深刻总结,强调认真思考、再思考,反复思考,最后可以登堂入室。二程例举了三位学者的治学观,即荀子、杜预、管仲,他们指明这三人都很重视治学,其治学路线也大致相同。其中管子的治学理念十分明确,强调“思考”!二程引用了《管子》原文,曰:“思之、思之,又重思之。思之而不通,鬼神将通之。非鬼神之力也,精神之极也。”查阅《管子》原文,管仲这段语录,在《管子》中出现两次。其一,《管子》49章《内业》篇曰:“思之,思之,又重思之。思之而不通,鬼神将通之。非鬼神之力也,精气之极也。”又,《管子》39章《心术下》:“思之,思之不得,鬼神教之。非鬼神之力也,其精气之极也。一气能变曰精,一事能变曰智。”《二程集·畅潜道》特别指出,管子、荀子、杜预,“此三者,循其言,皆可以入道。而荀子、管子、杜预,初不能及此。”二程强调说明了这三个人最终皆“入道”,即进入了“文明”的殿堂,而他们他们三人“初不能及此”,他们是经过反复思考而步入学术至高境界。可见,二程对于管子其人视为学术上的人文予以评价,即肯定了管子对于文明进步的贡献。而这一评价,也正是二程文明观的价值取向。 二程对于管子一生的功过是非,进行了全面衡量,也作出了比较公正的评价。其评价的重要依据,就是儒家的礼法。北宋时期,儒家礼法,演变而成为“义理”之说。所以,二程直接引用“义理”,鉴定管仲一生的所作所为,用义理来判断是非,论其功过。《二程遗书》卷22上《伊川语录》记载了程颐与学生周伯温之间的对话。学生问,“孔子称管仲如其仁,何也?”程颐作出详尽回答,曰:“称其有仁之功也。管仲初事子纠,所事非正。《春秋》书,公伐齐,纳纠。称纠而不称子,纠不当立也者也。不当立而事之,失於初也。及其败也,可以死,亦可以无死。与人同事而死之,理也;知始事之为非而改之,义也。召忽之死,正也。管仲之不死,权其宜可以无死矣。故仲尼称之曰,‘如其仁’,谓其有仁之功也。使管仲所事子纠正而不死,后虽有大功,圣人其复称之耶!若以圣人不观其死不死之是非,而止称其后来之是非,则甚害义理也。”学生又问,“如何是‘仁’?”程颐答曰,“只是一个‘公’字。学者问‘仁’,则常教他将‘公’字思量。”在《二程外书》卷6《罗氏本拾遗》中,记录程颐回答学生关于小白与子纠之间残杀的提问,曰:“桓公杀子纠,管仲不死而从之?”学生又问:“杀兄之人,固可从乎?”程颐义理分明,予以回答,曰:“桓公、子纠,襄公之二弟。桓公兄,子纠弟也。襄公死,则桓公当立,此以《春秋》知之也。《春秋》书桓公则曰,齐小白,言当有齐国也。於子纠则止曰纠,不言齐,以不当有齐也。不言子,非君嗣子也。公谷(公羊传、谷梁传)并注四处,皆书纳纠。《左传》独言子纠,误也。然书齐人取子纠杀之者,齐大夫尝与鲁盟于蔇(jì 国名,位于齐鲁之间),既欲纳纠,以为君,又杀之,故书子,是二罪也。管氏始事纠,不正也,终从于正,义也。召忽不负所事,亦义也。”《二程外书》卷7《胡氏本拾遗》也记载了二程引经据典,论述了管仲在内政变革中其人物的“是”与“非”,曰:“《春秋》有‘三传’及三本‘正经’。共是六本,书于纠事,五处皆言纠。独左氏言子纠,且纠与小白皆公子,非当立。而小白长则当立也。今纠争立,故皆不言子,及杀之然后言子纠。盖谓既已立之矣,故须以未踰年君称之。以此校之,则管仲之去纠事小白,皆非正去就轻也。”《二程外书》卷8《游氏本拾遗》,还记载了一个疑难问题,学生问,“管仲设使当初有必死之理,管仲还肯死否?”答曰:“董仲舒道得好,唯仁人正其谊,不谋其利,明其道不计其功。”接着又回答,曰:“管仲不死,观其九合诸侯,不以兵车,乃知其仁也。若无此,则贪生惜死,虽匹夫匹妇之谅,亦无也。”为了深入认识管仲,《二程遗书》卷22上《伊川语录》记载了对于“仁”的深化讨论,周伯温问:“回也,三月不违仁,如何?”答曰:“不违处,只是无纤毫私意。有少私意,便是不仁。”又问,“博施济众,何故仁不足以尽之?”答曰,“既谓之博施济众,则无尽也。尧之治,非不欲四海之外皆被其泽,远近有间势,或不能及。以此观之,能博施济众则是圣也。”学生又问:“孔子称管仲如其仁,何也?”答曰,“但称其有仁之功也。管仲初事子纠,所事非正。《春秋》书,公伐齐,纳纠。称纠而不称子,纠不当立也者也。不当立而事之,失於初也。及其败也,可以死,亦可以无死。与人同事而死之,理也;知始事之为非而改之,义也。召忽之死,正也。管仲之不死,权其宜可以无死亦,故仲尼称之曰,如其仁,谓其有仁之功也。使管仲所事子纠正而不死,后虽有大功,圣人其复称之耶!若以圣人不观其死不死之是非,而止称其后来之是非,则甚害义理也。”又问,“如何是仁?”答曰,“只是一个公字,学者问仁,则常教他将公字思量。”管仲一生中,最难辨别的是非,即是在公子小白与公子纠之间的角色变化,这二人角色不一样,所以管仲的道德量,必须接受历史的审判。二程站在历史的另外一端,提炼了一个“公”字,来解答关于管仲的历史疑问。这是前所未有的,跟随二程上升到一个新的历史阶
段来看这个“公”,应该说是代表社会,代表历史,管仲不属于公子小白,也不属于公子纠。在二程看来,管仲把自己奉献给历史,顺应历史发展方向,做促进历史前进的人,所以二程“称其有仁人之功”!
二程对于管仲一生历史活动,作出客观而又剀切的历史评价,缘于自身具有进步的历史价值观。其价值观中的进步成分,如和谐、富强、文明、敬业、公正等元素,毫无疑问,在二程学术研究中具有积极作用。唯有价值观的正确与否,才能够确立学术造诣的意义和价值。在中华民族价值观的形成过程中,历代顺应社会历史前进的价值观,积淀而为菁华,汇聚结晶成为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,深刻影响中华民族的历史发展趋势,都是值得肯定的。二程传世的学术著作中,缺少关于管仲研究的内容,其讲筵生涯中,学生笔记保存了很多这方面的记载。朱熹收集编纂的《二程遗书》和《二程外书》,再现了二程学术中很多新鲜内容。评价管仲的历史研究,即是其中一部分。这篇拙文,抛砖引玉,期待方家指正,更加期待更多的学人关注二程这两部重要文献,不仅有利于揭示二程的全部学术面貌,也有利于认识二程讲筵方面的成就和贡献。对于认识朱熹编纂这两部文献,也可见朱熹的治学艺术和方法。在这篇拙文中,引用的资料,仅仅是二程学生笔记中的一部分。二程学生的笔记和日常师生之间的答问,还有很多内容没有全部引用。例如杨时、游酢、谢良佐(显道)、周伯温、刘安节(元承)、畅大隐(潜道)等等二程的贤弟子,因为他们的课堂笔记或者他们的学术文集,有关管仲的问题讨论,或因为内容重复,没有全部引用。不同的学生笔记,重复记录同一件事情,则可证二程讲筵的历史原状。还有很多二程的学术朋友,如吕大临、司马光、王安石、李觏等,他们相互之间有关管仲的历史讨论和争议,相互切磋、论难的问题,也都收集在上述二书中。本文仅仅依据要旨,取其所需。其中还有很多新鲜内容,有待后之君子阐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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